第56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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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当病床上半卧着的老人握着她手说话时,她那套井然有序界限分明的话术就突然解体了。
  孟老爷子一直对她很好,换牙期藏糖给她,手写十几本毛笔字帖带着她练,帮她修好摔坏的无人机,从小到大每年生日他都亲自到,都有一副题字送她,跟自家孩子一样上心。尽管很小的时候,晏在舒就在长辈背后的议论中听过那一辈的风月旧事,无非是些情爱和现实的冲突,年轻气盛导致的遗憾终生,彼此都无可奈何的渐行渐远,晏在舒也逐渐懂得什么叫做移情,但她没那样想过孟老爷子。
  因为她懂。
  哪怕小,也感受得到孟老爷子那种对后辈纯粹的关爱。
  “下雨啊……不要来……哪里就急这一天……”孟老爷子声音沙哑,是麻醉手术后的反应,他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精神头儿看着挺好,病床边的几台设备数据也平稳。
  晏在舒俯身去听,笑笑说:“出了学校一路过来的,没淋着雨。”
  “吃饭没有?”
  “中午吃得迟,这会儿不饿呢。”
  孟老爷子听着这话,搭在被子上那只手突然动了起来,颤巍巍的,抬一下右指,眼神也缓慢地往右边挪,孟揭一下子懂,弯腰握住他手,说,“您别动,我拿。”
  右边抽屉里搁着一只盒子,里边是某间老字号的绿豆糕,孟老爷子嘴唇翕动着:“你们,都……吃点。”
  挺唏嘘的。
  孟老爷子是跟谢听梅旗鼓相当的人物。
  现在都说孟介朴沉稳干练,政绩卓然,但三十年前,在那时代狂潮翻涌最盛的时代,真正披袍挂帅定江山的人是孟非石,当年谢听梅攘外,孟非石安内,他们惺惺相惜,共同扶起了摇摇欲坠的海市经济,在狂潮里挽多少小家于风浪。
  孟非石一直是个传奇。
  但传奇有落幕的一天。
  他的生命体征由几条线就简单书写,他曾经强健的肌体变得孱弱无力,就连呼吸也要依靠机器,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晏在舒,让她心泛酸。
  泛酸,可是脸上还带着轻快的笑。
  她给孟老爷子示范了播放器的用法,说都是最新的几集评书,“您都没听过的,但是一天只能听20分钟哦,久了不好的,会乏,应该过……”她掰着指头,“啊,两周之后,您就能听整集的了。”
  孟老爷子嘴边也带笑:“就二十分钟。”
  晏在舒满意地点点头:“医生说了,您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也快,就是不太听话,”她转一下眼珠子,“怎么呢,您还想大过医生去?”
  到底是孙辈,到底是从小不丁点儿就看到大的孩子,孟老爷子被哄得服服帖帖,当场说定了,不逞强不任性,医生怎么叮嘱他就怎么修养。
  晏在舒就握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指头,跟小时候一样,晃一晃,轻声说,“两周后我还来的哦,不骗人哦。”
  三人约莫说了十分钟话,护士就进来提醒,说病人需要休息,不好太耗神,晏在舒也就道声谢,还没起身,孟老爷子却抬手,朝他俩弯弯手掌。
  进隔帘的第十分钟,在这一道手势的示意下,晏在舒和孟揭才有第一次眼神联结,他们同时弯了身,听见孟老爷子嘶哑着声儿,说。
  “……好好,好好儿的。”
  那眼神很浑浊了,很疲惫了,这辈子挽过狂澜于风雨,也扶过大厦于将倾,到了还是记挂子孙的姻缘。
  可能是老糊涂了,孟非石想,人老就不能免俗,鬼门关走过一遭豁达的人会更豁达,遗憾的人会更遗憾,他看着这俩孩子,就像在照一面横跨五十年的镜子,所以,怕啊,怕他们年轻气盛,怕他们重蹈覆辙,怕他们一悔就是半生。
  孟揭伸手,在老爷子手背拍了一下,跟在电梯里拍她的样子多像,孟老爷子嘴角延出很淡的笑,手指头还在吃力地抬着,可晏在舒伸不出手,她觉得那眼神像看不见的绳索,一圈圈套住了她的脖颈。
  她没受过这样强烈的注视。
  就连十八岁生日那天,孟老爷子带着礼物出现在家里,撂下那颗隐形的炸弹时,她也没觉得这件事的压力大到让人难以喘息,顶多是对长辈爱牵线搭桥的心理感到无言,而那时候,她耳边听到的声音也大多是调侃的、艳羡的、祝福的,没有无形的压力碾在她心口,碾得她呼吸滞闷。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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