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1 /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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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都是为了你吗?”皇帝微笑着答说。
  傅夫人笑笑不作声。她忽然发觉,自己的经历是很不平凡的。前朝不知如何,如就大清朝来说,从不会有一个人敢这样随随便便地跟皇帝交谈,而且当面骂皇帝“昏君”,又说他“扯谎”,皇帝居然不以为忤,这不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吗?
  然而是什么原因,使得皇帝能如此容忍呢?她很快地回答自己:自然是一个“情”字。只要两情相悦,以死相殉,亦是乐事,又何在乎这些语言上的细节?
  话虽如此,却不知道是一时的情形,还是久而不改,始终如一。想到这一点,熟读史书的傅夫人,不由得悚然心惊!历史上许多绝色妃嫔,结局是被打入冷宫。古人早就说过:“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自己如果也落入这陈陈相因的套子中,可就太悲哀了。
  不过,她又在想,自己到底不是妃嫔,色衰爱弛,亦不过断绝往来。自己有自己的家,比那些日夕望羊车不至,以泪洗面的宫眷是强得太多了。
  脸上的表情,随着心境转移,喜乐哀怨,在皇帝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要问。
  “你在想些什么?”他说,“好像转了好多的念头。”
  为他一语道破心事,傅夫人不免吃惊,定定心想,光是这句话却不必否认。于是她平静地答说:“是的。”
  “那么你在想些什么呢?”皇帝说道,“你我哀乐相共,何妨说给我听听。”
  为了“哀乐相共”这四个字,傅夫人不忍不说实话,但不能尽说实话,否则便是不智。她略想一想说:“我在想,十年二十年以后,我跟皇上见面,皇上对我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
  “还不是跟现在一样。”
  “我不信!”傅夫人很率直地摇着头,“我绝不信。”
  “为什么呢?”
  “人老珠黄,不会再让皇上瞧得上眼了!”
  “你这话错了!你说这话,不但不了解我,也作践了你自己。我喜欢你,不尽是为了颜色。”皇帝紧接着说,“当然你是绝色、国色!不过除此以外,另外有使得我念念不忘之处。”
  这是多么令人鼓舞的话!傅夫人眼中闪露的光彩,更加明亮了。“那么!”她喜滋滋地说,“皇上倒告诉我,是哪些东西让皇上念念不忘?”她临时又加了一句:“可不许恭维我!”
  “何用恭维?”皇上答说,“不过我说的实话,也许你不会了解,甚至天下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因为天下像我这样的人,只有一个。”他停了一下又说:“你的好处很多,都是我在别处所得不到的。最要紧的一点是,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人,能享受人的乐趣。这话怎么说呢?你要知道,即使是皇后对我,也存着几分顾忌,要顾忌礼数,顾忌她皇后的身份,顾忌我的不高兴,顾忌我会对她不好。这一来处处显得格格不入。人贵率真,但由于我是皇上,没有一个人敢拿待一般人的态度对我,唯一的例外是你。”
  “原来我可贵者在此!”傅夫人失声说道,“这倒是我想不到的。”
  “你想不到不要紧,只要你了解。”皇帝又说,“当我们私下相处时,你忘掉我是皇上,我忘掉你是亲戚,让我们像平民百姓家的一对恩爱夫妻好不好?”
  傅夫人不答,只报以微笑,然后用暖炉上的开水绞来一个手巾把,递到皇帝手里,又取来一双拖鞋,替皇帝换上。这一切是用事实来答复皇帝,她在尽一个柔顺贤惠的妻子的本分。
  “福如,你还不要忘记,我们还有一个儿子。”
  提到这一点,皇帝已经站起身来。傅夫人知道他要看福康安,便招招手说:“来!”
  福康安睡在后舱。极大、极软的一张铺,六岁的福康安睡在里面。身上盖着一床紫绫新被,可能是太暖了,两颊红红的一团,嘴角还含着笑意,神态娇憨可爱。皇帝不由得伸手去摸他的脸。
  手快要伸到了,忽又缩回。“他一定在做一个有趣的梦,看他笑的那样子!”皇帝又说,“别惊了他的梦。”
  说完,又定睛细看。好久,傅夫人忍不住说:“你总算看到你的儿子了。”
  “唉!”皇帝叹了口气,“可惜!”
  “怎么?”傅夫人诧异地问。
  “可惜他不能封王。”皇帝紧接着说,“不过,我可以用别的办法来弥补这个缺憾。”
  “是什么办法?”
  “我要好好培植他,让他好好做一番事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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