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太值了(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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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脏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r3] ”
  武曌沉默了。
  对于大周朝的开创,酷吏功不可没。在阻力最大的时候,她靠酷吏迅速稳定了朝纲。然而日久天长,酷吏破坏法度,危害朝政,弄得君臣离心。多少臣子为了自保,说话无可无不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满朝怨恨酷吏已久,却无一人公开反对她,说明这几年的统治卓有成效,让她觉得心安。如今天下已稳,来俊臣等人便是祸害,兔死狗烹的时候到了。
  回到宫中,武曌没有去寝殿,在宰相议事的崇文阁坐了许久。她一人坐在正面榻上,安静而威严,半明半暗中,仿佛一尊神明。
  “婉儿,我知道你也要来俊臣死的。”
  她忽然开口,婉儿愣了一下,才明白皇帝在叫自己。她望向那个人,那个她见过最接近神明的人。
  武曌双眼微闭:“吉顼本是来俊臣的手下,连他都无法忍受,我再不决断,怕是要引火烧身了。我做不了明君的,即便想做,也没法做到。我放任万国俊屠杀流人,纵容来俊臣肆意构陷,还要装出一副被他们欺骗的样子。我做不了明君,做昏君总比暴君好些。你知道,女人做不了明君的。”
  陛下,您是明君。我的君,怎么可能不是明君。
  “您若不是明君,世上便没有明君。”她说,“只有昏君才可能清白一世。想做出些政绩,为天下人谋的帝王,有几个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备。”
  “可我走的太远,婉儿。”武曌轻叹一声,“事情也该结束了。”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r4]
  年纪虽然大了,女皇仍旧十分清醒,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弃掉的东西,绝不手软留连。
  斩决来俊臣那日,洛阳全城的百姓来刑场围观,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来俊臣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比普通的刑犯直直多捆了三五道,刽子手也怕他跑了似的。在狱中待了那么几日,他衣衫破旧不整,多了几道口子。头发油亮,散乱下来,面颊也沾上牢里的草木灰。重重掩映之下,仍是那俊俏秀美的面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刽子手大刀磨得锃亮,一声声听的人胆寒。来俊臣望着五大三粗的行刑官,眯起眼笑了起来:“官爷,待会儿我来俊臣的血沾上去,这刀可就成了宝刀,可以传世的。”
  那人板起脸,不理会他。
  来俊臣哈哈大笑:“官爷斩了我,往后可以吹嘘半生,老了讲给孙儿听。想我来俊臣一介草莽,进京做了皇帝的宠臣,娶得五姓之女娇妻美妇,享人臣可享极乐。华佗穷尽毕生心血《青囊经》付之一炬,我呢,随意写写,就能在后世流传旷世奇作《罗织经》。没有立德,勉强也算立功立言,多少儒生士子梦寐以求的事,在我这里,轻而易举。想当年,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小老百姓,见了我没有一个能不发抖,这是何等威风!我本就是个死囚,该入黄泉下地狱的,如今不过回去了而已。官爷啊,我来俊臣这辈子活得太值了,太值了!”
  没有恐惧,没有埋怨,没有后悔。他的头颅滚落时,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仿佛不要放过这人间。鲜血四溅,浓重的腥气染上空气,这是大周最后一个酷吏。他死了。从那方铜匦矗立在朝堂中央,到来俊臣人头落地,持续十余年的酷吏政治,终于画上了句号。
  洛阳百姓一哄而上,剥皮的剥皮,挖心的挖心,很快这具尸体便成了肉泥[r5] 。此事让武曌也震惊了,庆幸已处死了来俊臣,将他放在放在大周的对立面上。武曌即刻手书《暴来俊臣罪状制》,一一列举此人罪行,“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把这条走狗撇得远远的。而女皇陛下诛杀来俊臣,大快人心,此举是替□□道,为民请命。
  不久后的一天,武曌问侍臣道:“从前谋反案接连发生,国有常法,许多人朕不得不杀。朕也曾有疑惑,派人复查案件,都说谋反属实。周、来二人死后,却没再听说谁要谋反,是不是从前也有冤枉的事啊?”
  这是装傻充愣来了,臣子都低下头,没有一个说话的。
  最后夏官侍郎姚崇[r6] 开了口:“落在周、来二人手里的犯人,都是屈打成招。派官员前去复查,他们自身难保,当然不敢翻案。幸好陛下英明,处死了这些人,我以全家几百口人的性命担保,以后内外的大臣,不会再有人谋反了。”
  武曌赶紧顺着台阶下去:“姚侍郎说的对,当时宰相只顾顺着我说话,不敢直言进谏,险些让我成了滥杀之主。还是姚侍郎的话深得我心。”随后赏姚崇丝绢百匹。[r7]
  女皇亲口承认酷吏政治不妥,算是让这个万众期待的句号,更圆满了些。
  这一年的十月,幽州刺史狄仁杰回朝,复任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这是他第二次拜相。虽然经历了些波折,一切终究回到正轨。
  她们的小事一件件办妥,接下来只需要静观其变。这些天里,没有朝会的日子,公主总是天不亮就乘车马入宫,在婉儿居所门口候着,陪她走去政务殿。婉儿起初有些不适应,再者公主上次任性状告来俊臣,的确让她有些生气,没怎么好好说话。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说笑打闹也有,高谈阔论也有。
  清晨的日色很淡,朦朦胧胧的,若是冬日,连道路都看不清。她有时不经意想到,自己总是在皇帝出现在政务殿之前,早早到那里整理奏疏,那太平究竟得多早起来,才能日复一日在门前等她。有时她想叫公主别来等她,又怕说不好伤了那颗热烈的心。再者,她自己也舍不得,整日忙忙碌碌焦头烂额,从居所到政务殿的工夫,太平陪在身边,就是她一天中最悠然的时光。
  “这几日常常见到张昌宗。太平,没想到你喜欢这种年纪又轻,长得粉团一般的男子。”她含笑望向身边人。
  “哪有,我才不喜欢呢。”说到这样的话,太平总要拉她衣袖,“我啊,只喜欢比我大一岁,侧颜美得不像人间所有,清冷瘦高的那种。还有,一定要笔底生花,写得漂亮文章,诗词文理兼美。最重要的是,她得志向远大,心怀天下。张昌宗哪里配得上这些呢。”
  甜言蜜语太多,就会显得油滑虚假。婉儿心里却明白,这人做的,比她说的还要多。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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