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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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案前传来一声喷嚏,周驿正盯着桌子腿侧边的云纹牙头发愣,听见声响慌忙抬起头来,打了眼色支使勤政亲贤殿里的太监下了支摘窗的上半层,把初春的凉风都挡在了窗外,自己走到桌案前请示道:“换季的天,王爷要格外注意身体才是,奴才去传御药房吧。”
  若按往常恭亲王肯定回一句“没有大碍。”就搪塞过去,今日竟是从奏折间抽出身,扩胸拉伸了一下筋骨道:“不必传他们过来,我找他们问问承乾宫那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敬和格格。周驿自从断定恭亲王喜欢敬和格格之后,正在寻求更多的证据证明他的想法。眼前正有一个直接找上门来了。军国大政上,一个太监插不上嘴出不了主意,恭亲王的感情世界,他当然有责任关心,有义务排忧解难。
  御药房位于乾清门东侧的边角位置,从养心殿出发,过月华门再跨过乾清宫御道便是。宫里的主子们出行,再小的局面,一杯热茶,打千儿见礼是最基本的礼仪。
  恭亲王免了总管王太平的礼,抬手跨过茶盅里的湖海云雾,拿起堂案上那本《万岁爷进药用药底薄》翻看着问,“今儿上午万岁爷用了哪些药?”
  王太平躬肃下身回答道:“回王爷,是按照太医院大人们开的药方,用北沙参三钱,生地五钱,白及片三钱,葶苈三钱,炙桑皮二钱,炙兜玲子八分,生苡仁六钱,川贝母钱半,炙紫菀三钱,冰糖水炒的石膏六钱,叭杏仁去尖三钱,陈海蜇头二两水煎而成的肺萎汤,以缓解万岁爷肺叶糜烂,咳痰脉数无力的病状。”想了想又补充道:“其中所用的陈海蜇头事先要经过切丝,水浸,挤淡方可入药。”
  恭亲王看着药方的记载,一一比照下来,王太平所言竟是丝毫不差,不禁开口赞扬道:“药从口入,御药房有你这样恪尽职守的主管携领,做榜样,大可让人放心了。”
  “王爷谬赞,”王太平忙谢恩,“这都是奴才的本职。”嘴上应着,心里猜测恭亲王此行的目的应该不只是垂询皇帝的用药,顺便夸赞他一句这样简单,因为这些事情他坐在养心殿一个通传便可办到,无需亲自出动。
  正想着,恭亲王合上了皇帝用药的簿子,又问道:“听说方才承乾宫传御药房了?敬和格格身子哪里不适?”
  王太平大感意外,未料他会问起这件事,他眼前又闪过敬和格格手上的伤痕,组织了语言略带支吾的道:“回王爷,今儿是郭沐大人给格格瞧的病,开……开的是白及三两,桑白皮,黄丹,陈石灰各二两,白附子,南星,龙骨各一两……”
  话到这里被恭亲王打断了,“你是说金伤散?”
  王太平冒顶子对着他应是,周驿听了心下一沉,金伤散是习武之人必备的药物之人,主治金刃箭簇所伤,血出不止,及落马打伤,肉绽血出。恭亲王平日里骑马射箭,金伤散此类药物从不离身。由此看来敬和格格就不是简单的身体不适了,可能还受了皮外伤。
  恭亲王问:“你可见到格格的伤情了?”王太平脸色躲在帽檐下,只应了声是,看来背后还有隐情。
  恭亲王不紧不慢在堂案前坐下身,端了那杯被他冷落了半晌的茶,开口道:“今儿养心殿的人回话说,敬和格格见了皇贵妃,出了景仁宫回到承乾殿便传了你们御药房,好好的人,入了宫身子就不适起来,这里头的内情我有心打听清楚,你如实大胆的说。这事我担着,将来怪不到你们御药房的头上。”
  第35章 澄净
  恭亲王话语直白, 暗示敬和格格的伤和景仁宫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这也跟他的推测相符, 后宫嫔妃们勾心斗角的场面他也算目睹非常,只因呼巴掌来御药房拿消肿止痛药的太监宫女每月不说几十也有十几例, 这些人之间的恩怨多半跟他们自身的感情没多大干系, 都是平白当主子们的受气包。
  主子娘娘们斗气, 顶多是言辞争锋, 不会亲自上阵动手动脚, 疼痛都让下头的奴才们顶受。打你宫里宫女太监的脸,巴掌就相当于扇在你的脸上, 因为并不真正是自己在挨痛,所以后宫的女人们沉迷于纷争乐此不疲,用这样移花接木的方式为彼此保留着颜面, 以便延长战争的寿命,来日再战。
  可以不把奴才们当人, 但是要照顾对方的脸面,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所谓高贵之人高明优雅的交战手法。但是结合敬和格格今日在景仁宫的遭遇, 显然有人违背了这个条例。
  王太平原本以为这会是自己奉谨慎当差的信条所深埋于心的隐秘,没想到恭亲王要深挖真相。权衡利弊, 有些话不该说,但是在不是皇帝却与皇帝无异的这样一个人面前,该不该说的都要说,景仁宫在养心殿跟前, 它还不是个个儿。
  片刻后,恭亲王就着半温的茶盏得到了他的答案,把杯底扣响在堂案上,淡声道:“王太平侍奉龙体有功,按《钦定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冬季出差之医官,例给五丝缎面短襟羊皮袄,五丝缎面狼皮短褂各一件,狐皮帽一顶。”
  一听有赏,王太平忙趴下身子,恭亲王抬靴走到他跟前叫起,“眼下已经入了春,算不上冬天,你也算不上医官。在养心殿当差之前,好歹我也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御药房隶属内务府,顾念咱们同僚一场,我破例给你行赏,望你今后一如既往,尽职尽责,不负皇天厚望。”
  言罢身后那一片江崖海水浮过门槛而去,王太平这才想起来谢恩,“奴才谢王爷的恩!”
  直到门帘下只余风涌,他才懵着脑袋起身,转身一看殿中无一人,口中大呼遗憾,受到恭亲王一句“同僚”抬举,这等喜悦一时竟然找不着人来同他分享,今后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在乾清宫大殿前踱步,恭亲王习惯沉默,一声不响,万丈日光投下,溅在那道肩梁上凝结成了霜,因人生怒,大概也是喜欢的一种表现。周驿试图转嫁他的情绪,拎着王太平一通点评,“……这人吧当差是没什么好说的,哪位主子用什么药方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明白人也有糊涂的时候,王爷赏得好赏得妙,不点醒他,就忘了自己最该孝敬的人是谁了……”
  恭亲王没有搭理他,骂他一句“唠叨”的余暇也无,披着满身的寒气回到养心殿,丹墀上一人垫着脚张望,是从恭亲王府调进宫当差的小喜子,尾巴似的衔着恭亲王的后摆进了殿,打千儿说,“回王爷,奴才方才从储秀宫静常在殿里伺候的一位宫女嘴里打听到了今日在景仁宫发生的事情。”
  立于南窗前听完事情的经过,折射进玻璃的日光细碎尖锐,覆面有微微刺痛的感觉,折皱了他的眉,“西湖龙井喝得有些腻了,换道茶。”
  周驿应嗻:“王爷想喝什么茶?”
  恭亲王想了想启唇,“上年浙江巡抚进贡的婺州举岩吧。”
  “奴才遵命。”周驿笑道,“之前王爷在浙江巡察驻防那两年常喝,近来喝得确实少了。”窗前的人没有回应,只是望着窗外静了阵子又踅身回到桌案前纵情于四方的奏折之间。
  北京的夜晚来得很仓促,有可能是因为宫墙太高,视野里所能欣赏到的余阳晚景时长有限,也有可能是因为心境起了变化,折进玻璃窗的光总显得稀薄,像半杯荒凉的茶水,失去了盈满时的丰泽。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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