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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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嗣宗(阮籍字嗣宗),别哭啦,回去吧……”《魏氏春秋》中详细描述了阮籍抑郁到极致的状态,他时常驾车出游,却不走大路,狂奔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坐在地上一个人痛哭。这是极严重的抑郁症表现。
  阮籍嗜爱喝酒,但他和“竹林七贤”中另一位热衷酒道的刘伶截然不同。刘伶以奔放洒脱的“裸喝”著称,阮籍是喝酒喝到吐血,他的苦闷和悲伤随着酒被吞下肚,又随着血喷出来。
  阮籍的政治立场和人生理念被残酷的现实撕碎,他迫于情势出仕司马家,而另一位“竹林七贤”的灵魂人物——嵇康则在这方面毫不妥协。
  前文说,嵇康的老婆是曹操的曾孙女——长乐亭公主,他身为曹氏皇亲国戚,对司马氏深恶痛绝。其实,嵇康不出仕的原因并不止于此,他生性热爱自由,倘若曹氏执政,也不见得他就会投身政治,可司马家族压迫曹氏的阴狠行迹,却给嵇康选择避世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有时候,山涛也会问他:“你既不出仕,今后有什么打算?”
  “寻仙访道、吟诗作赋、抚琴打铁,平生之愿足矣!”
  二人彼此相视而笑。
  山涛将思绪从过去拉回当下,他继续读着嵇康的绝交书。司帮忙,最后让祭司沾得满身腥臊气是一个道理……
  ……可是我错了……去年我从河东回来后,听说您居然想举荐我当官,事情虽然不了了之,但我也看出您根本不算我的知己……或许,我们只是偶识的泛泛之交罢了。我揣测您的心思,大概是您不好意思独自做官,所以才要拉我同流合污吧?这就像厨师羞于自己切肉,非要拉祭嵇康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乃是越俎代庖的反义。越俎代庖出自《庄子·逍遥游》,原意是祭司多事,企图取代厨师,结果被嵇康说成了厨师硬拉祭司入伙。嵇康作为继何晏、夏侯玄之后的玄学领袖,对老庄思想研究颇深,他将《庄子》这个典故信手拈来,完全展现出一个相反的寓意。
  几句话像锥子一样刺进山涛的心,令他的眼眶不觉有些湿润。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怎么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门外传来山涛夫人韩氏的柔声细语。
  “我有点事,你先休息吧。”山涛没有起身,他拿着信随口敷衍了几句。
  韩氏轻声叹息,默默地走开了。
  很多年前,山涛穷得家徒四壁,韩氏不离不弃,始终坚定地支持他。
  山涛将韩氏的付出看在眼里,有一次,他对韩氏说了一句半玩笑半承诺的话:“请夫人暂且忍耐一时,日后我定登三公高位!只是到那时候,不知道你够不够格做三公夫人哪!”
  可是,一直到高平陵政变后,山涛仍没有出仕,他打算继续隐居,等政坛平静下来再说。就这样,他一直等到司马懿死,然后眼看着司马师接过权柄。山涛终于看透了形势,如今他已经年过半百,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几天后,山涛主动请求做司马师的幕僚。
  司马师的亡母张春华是山涛的远房姑姑,司马师对这位远亲表哥,同时也是名重天下的隐士主动投奔大喜过望,他兴奋地感慨道:“吕望终于要出山了吗?”吕望即是辅佐周文王创立周朝的姜子牙。司马师将山涛比作吕望自是出于敬重。
  从此,山涛仕途一帆风顺,他相继担任过司马师和王昶的幕僚,后又回到朝廷任尚书吏部郎。可这一切都没有干扰到他和“竹林七贤”,尤其是和嵇康的友谊。
  直到公元261年出了一件事。
  近些年,无论在朝在野,嵇康的名声日渐高涨。司马昭也对嵇康愈发忌惮,他曾多次邀请嵇康出仕,而嵇康则置之不理,更远赴山西河东躲避纠缠。这年,嵇康认为风头已过,遂从河东返回中原,可他刚踏进家门就听到一个令他不快的消息。
  “自先生去河东后,山涛便接二连三向朝廷举荐您做官,不知这是不是您的意思?”
  嵇康不悦:“山涛难道不理解我一心隐居的志向吗?”
  嵇康身上有诸多耀眼的光环:曹氏皇亲国戚,继夏侯玄、何晏之后的玄学领袖,不畏强权的斗士,躲避仕途的隐士……而所有这些,无不意味着和司马家族站在对立面。他看似超然世外,却随时有性命之虞。山涛很清楚,嵇康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司马昭妥协,否则终有一天会大难临头。出于这种考虑,他才举荐嵇康仕官。
  然而,一向孤傲的嵇康又怎能妥协呢?他的心情正从诧异转到失落,但旋即,他开始渐渐理解山涛为保全自己所做的努力。尽管如此,嵇康仍不会放弃他的高傲,他决心向世人做一份宣言,一份视权贵如粪土、视自由为毕生追求的宣言。不过,他仍然保留着理智和对朋友的责任。
  “怎么才能避免让山涛陷入尴尬的境地?”嵇康苦思良久后,提笔写就一篇恣意嘲讽司马氏政权的文章,然而,这篇文章却以一种独特的形式写成——《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淋漓畅快地抒发感情的同时,也和山涛撇清了干系。《与山巨源绝交书》,后来成为流传千古的名篇。
  当山涛第一次看到嵇康的绝交书时,心如刀绞,从未有过的委屈和痛苦涌上心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十年的知己竟断然绝交。很快,这件事被传得人尽皆知。
  几个月来,山涛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绝交书。嵇康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希望能找到答案,也希望能重续旧日情谊。虽然信中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可此时此刻,他仍全神贯注盯着嵇康的字迹,一字一句地默念着。懒散孤傲,举止傲慢,违背礼法,这些缺点虽能得到朋友们的宽容和理解,但料想不会被官场所容。况且,自从我醉心于《庄子》和《老子》后,对仕途荣禄的热情更所剩无几,放任率真的本性却日益加深……这些年,阮籍从来不议论别人的过失,我想学他但实在学不来。他天性淳厚,从没有害人之心,只有饮酒过度这个缺点常被礼教之士抨击,幸亏大将军(司马昭)不介意才能安然无恙。我没有阮籍那种天赋,又不懂人情世故,不会随机应变,缺乏谨慎,总是口无遮拦不知避讳……
  ……我对有些事就是无法忍受,这是性格使然,不必强求……君子的行迹虽然各不相同,但若顺着自己的本性去做,最终都能找到心灵的归宿。所以,政客为了爵禄选择入世,隐士为名声选择避世……我生性嵇康的本性确实像他自己写的那样。
  往昔的一幕幕再次浮现于山涛脑海中……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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